2024-25賽季德乙倒數第三輪，漢堡主場6-1大勝烏爾姆，提前殺回闊別7年的德甲。作為一支歷史悠久的老牌強隊，他們過去6個賽季要么穩定待在聯賽第四，要么拿到第三但折戟附加賽，被國內球迷戲稱為“控分大師”，還誕生了“沒有原諒德甲”這一老梗。

然而升級的時刻最終到來，一邊是很多人說“被其他球隊硬抬進了德甲”，另一邊數萬名漢堡球迷卻激動地沖進了球場瘋狂慶祝。他們跳下了看臺，挖走了部分草皮，因為擁擠和肢體沖突造成了近20人重傷送醫，其中有1人生命垂危。

如果一切都是演技，這些人又在激動什么？

走了54年的鐘停了

聊升級之前，咱們自然得先簡單聊聊降級。

德甲球迷都清楚，漢堡絕對是聯賽里的活化石。他們拿過6次頂級聯賽冠軍，4次德國杯冠軍，2次聯賽杯冠軍，還有1座歐冠和1座優勝者杯入賬，江湖人稱“北大王”。更重要的是，作為1963年德甲成立的原始股東，漢堡在長達50多年的時間里都是唯一沒有降級過的球隊。

因此，主場人民公園球場曾經掛著一塊著名的時鐘，上面標記著漢堡連續參加德甲的時間，也代表著球隊最讓人驕傲的歷史。

還有一個小故事最能代表當年漢堡的畫風。

2008年，有一名40歲出頭的少帥跑去參加了主教練面試，卻因為穿著牛仔褲引起了全場惡評。管理層覺得，我們這么一家老成持重的俱樂部發出邀請，你就在正式場合穿成這樣？結果自然是謝謝下一位，而這位落選者的名字叫做——

尤爾根-克洛普。

后來，克洛普去了多特蒙德，開啟了屬于自己的偉大故事。漢堡則在接下來的10年里換了18個教練，表面上是因為成績起伏不定，一會兒中游一會兒保級區，實際上高層幕后各種內斗甩鍋，折騰地經濟狀況不斷惡化。一翻賬簿，赫然寫著連續8年營業虧損，負債累積到了1億歐。

怎么辦？

漢堡選擇無數賭徒的不歸路：

押波大的，期待一舉翻身。

2017-18賽季，漢堡拿出了原本是為了重建青訓系統才發行的球迷債券，再添上從銀行借的短期貸款，通通扔進了轉會市場，買來帕帕多普洛斯和哈恩等新援。

漢堡的計劃是這樣的：我們要先升級陣容，殺回歐戰，帶動遲遲找不到突破口的財報，Make漢堡Great Again。

然而現實卻是這樣的：想買的球員沒少買。想清理的壓根賣不出去，因為全歐洲都看穿了漢堡的計劃，于是默契的都在想壓價；結果球隊臃腫不說，薪資結構還崩了，更衣室里直接內部分裂；高層關鍵時刻還在斗，喊著精兵簡政的口號，只往其他派系揮刀。

就拿關鍵性的冬窗來說，明明球隊已經形勢危急了，漢堡卻沒有絲毫動作。為啥？因為高層互掐。第一回合，監事會成員格德哈特公開質問董事會主席布魯赫哈根和體育總監托特，但挑戰失敗。第二回合，前主席霍夫曼通過大選回歸，立刻把布魯赫哈根和托特掃地出門，成為贏家。

然后呢，然后冬窗就結束了。

結果聯賽一路俯沖，末輪雖然主場拿到三分，但還是因為競爭對手也贏球，最終排名倒數第二不幸降級。人民公園球場的“德甲之鐘”永遠停在了54年261天36分19秒，憤怒的漢堡球迷扔出煙火燒掉了一大片草皮——然而當時的漢堡球迷還不知道，他們下次重回德甲居然要等上漫長的7年。

起初，人們都以為瘦死的漢堡總比薯條強，北大王在德乙還不得橫著走。沒想到降級后的前六個賽季，他們的成績竟然穩定在升級門檻之前，磨磨蹭蹭就是不過去。

先是連續三年德乙第四，全差一步進附加賽。接著兩年拿到第三，但還是止步附加賽。上賽季又是第四，回到那個熟悉的位置。

前半程按著誰都各種捶，后半程遇見誰都送溫暖，已經成了一個經典套路。時不時就能搞出一波最后4-5輪贏2場就升級、最終卻偏偏僅1勝的神奇操作，包括主場被無欲無求的桑德豪森暴打出個1-5。

這要怎么解釋？于是，很多人說漢堡其實不想升級，只想待在德乙舒適區，所以情況太好就瘋狂踩剎車，送分全靠演技。

23-24賽季第15輪，門將費爾南德斯石破天驚的“爆射烏龍”，就成為了這種說法的“鐵證”。

當真全靠演技？

有一說一，這個烏龍其實還是能洗一下的。那天大風加大雪，后衛回傳直接奔著門去，費爾南德斯并不在位置只能匆忙去趕著接球。偏偏球還在坑坑洼洼的草皮上彈了一下，各種南度很高的倒霉要素疊在了一塊兒。

與此同時，比賽只是第15輪，真要控分為時尚早。何況這是一場與圣保利的同城德比，這個烏龍把比分變成了0-2，漢堡隨后瘋狂猛撲連追兩球。甚至比分變成2-2之后，他們還連續換上兩名前鋒要博一下逆轉……

你能說這叫全靠演技，給德比對手送分嗎？

而且再往前一年，還有兩個非常違背“漢堡不想升級，別人逼著他升”的重要事實。

其一，22-23賽季里后防核心武什科維奇突然興奮劑檢測為陽性，立刻被禁賽兩年。球員和漢堡隨即提出了上訴，武什科維奇還接受了包括測謊儀在內的各種調查，警方卻始終找不到服用興奮劑的證據和任何有可能性的來源。結果……上訴被駁回，禁賽期還加倍變成了四年。

直到今天，武什科維奇仍然沒辦法參與比賽和訓練。他卻會在每一個比賽日來到場邊為球隊加油，漢堡球員和球迷們也在持續喊著“還武什科維奇自由”和“德國足協就是垃圾”的口號。

其二，那個賽季的最后一輪，漢堡客場1-0擊敗桑德豪森的比賽已經吹響了終場哨，同時間競爭對手海登海姆直到常規時間打滿都還在1-2落后雷根斯堡。哪怕真有絕平，漢堡也將順利升入德甲，于是興奮的球迷們提前沖進了球場瘋狂慶祝。

萬萬沒想到，另外那場比賽補時了15分鐘，海登海姆在第93和99分鐘連進兩球逆轉。創造小球隊沖入德甲奇跡的同時，也把漢堡打入了冰冷的深淵。

如果漢堡真要演，“老規矩”最后幾輪輸給中下游保級隊就行，或者最后一場別進球，可他們真贏了。真要是像有些人杜撰的“德國足協警告漢堡必須得升級”，那么還會有這么個超長補時，讓漢堡球迷至今都在喊著這是來自德國足協的迫害嗎？

所以，經常賽季后半段拉胯，精準地錯失升級機會是事實。有時明明已經付出了努力，卻陰差陽錯還是錯過也是事實。

那么，漢堡究竟是不是球場如戲，全靠演技？

我僅代表個人的看法是：他們之前真的是在德乙擺爛，升級欲望非常不強烈，說不定中間還真的有過“精彩表演”。但近幾年他們是真的想升級，不過擺爛擺久了，根本就扶不起來。

詳細解釋，就要把時間再一次調回漢堡2018年剛降級那會兒了。當時的漢堡正處于七年德乙的第一階段：高層吃雞。

是的，前面說的管理層宮斗壓根沒有隨著降級緩解，反而愈演愈烈。主席霍夫曼是一派，帶著體育總監貝克爾，無限支持主教練沃爾夫。哪怕沃爾夫已經逼走了霍爾特比，把更衣室拆得七零八落，也沒打出一點升回德甲的跡象。

董事烏斯特菲爾德是另一派，這位是船王屈內的親信。屈內作為最有錢也是最鐵桿的漢堡球迷，數年間沒少給球隊注冊挺過難關。雖然降級前那個賽季已經發表了“不再投資”的言論，但也沒完全從經營層面抽離影響力。作為他的代言人，烏斯特菲爾德搞出了一套大刀闊斧的精簡政策，恨不得把不直接賺錢的部門全砍了，再把基礎運營全外包。

這還沒完。從霍芬海姆跳槽來的另一位體育總監穆策爾，從勒沃庫森跳槽來的體育董事博爾特……誰都想要爭一次上位，明刀暗箭，腥風血雨，合縱連橫，遠交近攻。

最終博爾特在這場高層吃雞大會里艱難勝出，拿到了實權。與他一起笑到最后的，還有曾經29歲就以球員身份在漢堡退役，當時一邊在漢堡三隊打業余聯賽一邊成功當選主席的馬塞爾-揚森。

總之，經過了長達數年的管理層動蕩，付出了從德甲降級和在德乙擺爛的代價，漢堡才終于形成了一個穩定不內斗的權力架構。

接下來的漢堡就進入了第二個階段：存錢。

廣積糧，緩稱王

很多人都說，漢堡在德乙過得一直比德甲滋潤，這種說法并不完全準確。

實際上就在沖甲失敗的頭兩年，他們的經濟壓力一點兒都沒比降級前好轉。盡管球員工資等主要成本確實下降了不少，但收入大幅縮水。合作了14年的胸前主贊助商阿聯酋航空果斷跑路，阿迪達斯覺得看不到升級希望也想撤退，就連最忠誠的球迷兼股東“船王”都在補刀。

報紙上不斷傳出消息：屈內在不繼續投資的基礎上，還打算賣掉所持的少數股權，同時索要過去砸錢留下的股東欠款。

換句話說，別說什么舒舒服服的做“德乙北大王”了，漢堡距離破產清算已經差得不遠。

關鍵時刻，以揚森為代表的老伙計們站出來拯救了局面。

首先，這位新主席在一場為三隊上演帽子戲法的比賽之后，當天又跑去邀請“船王”屈內共進晚餐。經歷了漫長而艱難的談判，他成功說服了屈內暫不撤資，更重要的是像阿布對待切爾西一樣，免除了歷史遺留的股東債務，讓漢堡從此能在德乙輕裝上陣。

其次，很快到了疫情期間，本就贊助等其他收入暴跌的漢堡還失去了門票收入這一大頭。怎么辦？

管理層搞出了向政府賣地的騷操作。他們找到漢堡市政府，在保留建筑物所有權的前提下，以2350萬歐元的價格賣掉了主場所屬土地的所有權。此后的70-100年，球隊每年需要繳納一筆并不算多的土地租金，但換回了救命的流動資金。

這樣兩筆關鍵運作下來，才真正讓漢堡在德乙過上了舒坦日子。

一方面，德國足球本身就因為50+1有著特殊性，本地球迷與俱樂部的聯系非常緊密。隨著很多老牌球隊帶著大球場降到德乙，24年初甚至出現了同一輪次里，德乙總上座人數比德甲還多了2萬多人的奇景。

漢堡就是始作俑者之一。球迷反正周末看場球當消遣，管他德甲德乙不都是看，俱樂部又非常機智地大力推進餐飲和周邊零售等套餐，讓漢堡每賽季的比賽日收入逐年攀升，甚至追到了當年有歐戰可打時的水平。

另一方面，他們還結束了和老牌體育營銷公司Sportfive的長期合作，轉播權不管是多還是少全都靠自己去掙。此舉也被評價為相當明智，因為Sportfive手里有的是拜仁、多特、藥廠這樣的優質資源，你一個德乙球隊抱團根本分不到多少。

而單干的結果……

漢堡單賽季的轉播權收入立刻暴漲了65%，超過3500萬歐元的數字哪怕放在德甲去跨服對比，也和保級球隊站在同一水平。

等到23年前后，漢堡的口袋里已經是這個樣子。

多年累積的1億債務，還的還免的免，現在已經全清了。2010年開始持續了十年的財報虧損，如今變成了連續三年盈利。卡上存著超過3000萬歐的積蓄，還從本地企業開始慢慢贏回了流失的贊助商。

三軍齊整，開始北伐。哦不對，更準確的說法應該叫南征。

雖然但是，前面的高層內斗和躺平存錢兩個階段，北大王真的擺爛了太久。久到一下子想要振作起來，也根本蹦跶不了多遠。

直到這個賽季，天降猛男。

24-25賽季，漢堡壓根就沒走過什么“上半程猛如虎、下半程廢如鼠”的傳統路線。開賽前13輪才拿到20分，主教練鮑姆加特在一波五輪不勝之后黯然下課。

接手的人，是履歷上有過體育老師、青訓教練、助理教練，就是沒有主教練的波爾津。輿論都在吐槽找了個青瓜蛋子，但34歲的波爾津卻拿著433陣型開啟“壓著打”模式，穆海姆和東佩的“姆東佩”組合在左路嘩嘩送助攻，本來只是替補、卻因格拉策爾受傷頂上的中鋒塞爾克進球如麻，球隊四個月僅輸了一場，再次殺回升級區。

然后，就像咱們都知道這里會有然后一樣，漢堡又踩了剎車。

輸給降級區的布倫瑞克，打平在保級的沙爾克04，再輸無欲無求的卡爾斯魯厄，典到不能跟典。然而這一次，緊隨其后的科隆、杜塞爾多夫和凱澤斯勞滕等隊連環車禍，甭管是不是“我們比你還能演”，總之各種內外助力，真的把漢堡推到了升級的門前。

一場4-0，一場6-1，連續兩輪大勝，終于邁過了七年沒邁過的大關。

那一刻，是屬于所有漢堡人的狂歡。

如今這支漢堡隊內，仍然有著兩位陪著球隊一起降級的老人。一個是36歲的老門將米克爾，另一個是以難民身份踢上德甲、經歷過年齡造假質疑、與俱樂部始終不離不棄的前鋒賈塔。

以及場邊，怒罵過球隊降級，接受了德乙擺爛，同樣不曾離開過的5萬5千名球迷。

如果你還是要說所有的一切都是演技，那么我只能把這梗再刷最后一遍。

“漢堡都原諒德甲了，為什么她還沒有原諒你？”

“也許，她是真的不想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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